陕西的秦代古墓是世界少有的文化奇葩，“神秘色彩”不亚于埃及古墓。照通常理解的中国古代传统文化，帝王建筑都是座北向南，可秦墓为什么是“座西向东”呢？这个问题是文史学上的一个“谜”。《秦墓为何座西向东》试图解答这个“谜”。我不敢说我的分析有什么“重大突破”或“重大发现”，但就目前说，我自信自己的分析比其它说明都更有说服力，而且，有一定的“创新”方法和看法。当然，正如专辑的自我介绍说的：有时间了，就致力于未解之谜，自以为找到答案的东西，往往是提出了新问题。
为了方便大众读者，我没有写成论文，而是写成知识性和趣味性兼顾的讨论文章。希望这篇文章能积极引导读者以科学态度看待自己国家的传统文化，从而能更好地理解政府对传统文化的保护为主、开发为次的政策，不要盲目开发。当然，这也是我们讨论的文化提醒之一：评述传统文化和搞文化建设，都要有充分的科学分析，不能象一些名人学者和报刊媒体那样信口开河，否则，那种不负责任的文化建设，是会让后代谴责和让世界笑话的。
——题记
《秦始皇第一祖陵大白天下》报道说：“考古专家发现，大堡子山的陵墓座西向东，墓主头西脚东，与雍城陵园、芷阳陵园、始皇陵园完全一样，……”。按照通常理解的古代传统文化，帝王建筑都是座北向南，秦墓为什么是“座西向东”呢？这个问题是史学中的一个“谜”，解答它，不亚于打开一张周秦时期的文化地图。
●秦墓座西向东的基本依据
阴阳五行和八卦河洛，在中国古代社会的各个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不但用来制定历法和规范全国作息准则、而且可以左右帝王决策。要理解秦墓为何座西向东，就需要从这里入手。据史料记载，秦始皇登基的时候，颁布了几条重要规定：周得火德，秦代周，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旗等，皆上黑；数以六纪。这些规定，跟秦国使用的“建亥”历法有密切关系：
·水德由七政五行定位的水冲火而来，国德为水。
·水的方位是北，北属黑，故秦尚黑，国色为黑。
·北为阴，河洛弃一取六，数以六纪，国数为六。
·子亥水、六为阴，地支中弃子取亥，建正为亥。
·在周的“公历”中，亥对十月，故皆自十月朔。
这些推算主要来自八卦河洛排列。在八卦河洛里，坎为水；按照乾南坤北、离东坎西的排列，水落在西，图示为：
（兑）泽……（乾）天……（巽）风
（离）火……………………（坎）水
（震）雷……（坤）地……（艮）山
图中，左东右西。秦的国德为水，跟西方的坎水对应，自然是座西而向东。这就是秦墓座西向东的基本根据，是所谓的“先天八卦”。
然而，在五行定位里，西方为白色，这跟秦的国色“皆上黑”不是芰寺穑坎幻堋Ｋ秃诼湓诒狈剑醋粤硪恢职素耘帕校?/P>
（巽）风……（离）火……（坤）地
（震）雷……………………（兑）泽
（艮）山……（坎）水……（乾）天
这就是所谓由“离坎易位”成南北而来的“后天八卦”。
理解了这个基本依据，秦墓的“中”字形设计思想也就昭然若揭了，它是河洛数字的地面布局：
......4....... ....9..2..7....
......9....... 4......5......6
3............2 ....3..8..1....
......5.......
8............7
......1.......
......6.......
上面两个图示，都是左东右西；按照八卦河洛的规则把数字点用直线连接，就构成一个竖、一个横的“中”字型。它们跟秦墓座向依据吻合得恰到好处。可以推测，从秦墓群到单个陵墓，“中”字型每个数字点的建筑构造和文化内容，都跟点的相应数字和秦朝的国数“六”相关。
由秦墓座西向东的基本依据看，我们应该相信许多专家的观点：秦墓到处充满机关，任何不当心的挖掘，不但可能破坏遗迹的整体布局，而且可能破坏秦墓的整个设计思想，那都将造成不可弥补的文化损失。为此，政府和考古部门对秦墓采取了保护为主、发掘为次的谨慎措施，是完全正确的。
●秦墓座向回答了悬而未决的问题
在《周易》中，对先天八卦的描述是：“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在这里，所谓“天地定位”，就是乾南坤北决定了八卦排列，前面的描述用八卦表示，就是：乾坤定位，艮兑通气，震巽相薄，坎离不相射，八卦相错。在《周易》中，对后天八卦的描述是：“万物出乎震”，震，东方；离，南方卦，“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坎，水也，正北方之卦，万物之所归；等等。在这里，是坎北离南决定了八卦排列。
周秦之际是否存在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这是史学上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不少人认为，这两种卦的说法出现，是宋朝以后的事情，因而周秦之际没有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秦墓座西向东，用事实做了回答：《周易》所描绘的两种八卦不但在周秦之际就存在，而且，根据这个回答，可以大胆推测，排列方式可能还不止这两种，例如，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易经，八卦排列就有几种。正如《史记》所说的“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八卦不同排列同时存在，自古就有。
在远古时代，不同的八卦排列用于不同的目的，比如，先天八卦用来做日历，后天八卦用来做月历。详细说明超出本文范围，这里只做个大概说明。
先天八卦以坤北乾南的子午线为轴、以日象和北斗为基准来制定历法，即“建子”历法。在二十四方位中，先天八卦的子午线略偏，并非正南正北，反映的是地球轴线的偏斜。通过长期对日象和北斗运动的观察，中国远古居民发现了子午偏斜。尽管古代文献没有直接说明那是地球轴线偏斜的反映，但在远古时代能观察到、并应用于历法实践，那本身就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科学文化成就。秦墓座向略有偏斜、不是完全的正西正东，正是反映了这个成就的水平。
后天八卦的离南坎北，也是子午线，但这个八卦的轴向却是“奎壁角轸”的“天地门户”，其中“奎壁”为西北的“乾”卦、“角轸”为东南的“巽”卦。这个排列，以月象和二十八宿跟北斗对应为基准来制定历法，即“建寅”历法。用这个排列方法制定的历法，跟农时更贴切，因而叫“农历”。就此来看，所谓“文王重卦”所说的八卦不同排列，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当时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至于不同排列是周文王亲手做的还是别人做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称呼来说，把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叫做“天八卦”和“地八卦”、或者叫做“龙八卦”与“凤八卦”、“君八卦”与“民八卦”，也可以。换句话说，两种排列并非一定是“先”和“后”的时间关系，用“先天”和“后天”的称呼说法何时开始来判断周秦之际是否有多种八卦排列，是很不可靠的推论。
自宋元开始，易学研究有个千年争论：周秦之际，八卦河洛是图文皆有、还是只有文而无图？秦墓坐向以实物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周秦之际，图文皆有。八卦河洛之图，可以用远古时代的树枝、草棍和石头表达，可以用古代的铁刀和毛笔来刻画表达，可以用今天的计算机二进制表达，当然，也可以用大地上规模惊人的秦墓表达。
●秦墓座向依据选择和文化进步
在先天八卦里，坎水是座西向东；而在后天八卦里，坎水是座北向南。秦墓座向为什么选择前者而不是后者呢？这就要看当时的文化观念了。
周秦之际，帝王是代表“天”的“天子”；在八卦里，“乾”是天是阳，而先天八卦是以乾为始和乾坤天地为主轴的排列。根据这种信念，代表“天”的“天子”秦始皇的墓向用直接与“天”相关的先天八卦作依据，是理所当然的。
面向全国，周秦都在西北。在后天八卦里，代表“天意”的乾卦坐落西北，是“天门”生机。秦始皇登基所颁布的国德、国色、国数和建正等等，是治理天下和规范全国作息的，是面向全国的，当然，就要选择“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和“万物之所归”的后天八卦作依据了。这在《周礼》中的具体描述是：君王向南、百姓向北、官向西、吏向东。这种做法延续扩展，帝王和诸侯为治理天下而做的建筑大都选择座北向南；再扩展到臣民，座北向南和东西两厢，就成了中国古代建筑的传统做法了，例如，整个北京古城，从故宫到四合院，几乎全都是座北向南和东西两厢的建筑布局。
关于秦的国德为水如何代表了“天意”，《吕氏春秋》说：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
“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
“禹 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
“汤 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
“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
“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
当时，阴阳五行等历法计算带有通达“天意”的意义，有很大的权威性。秦相吕不韦使用这样的权威工具，目的就是说明秦取代周是“天意”，为秦国树立合法权威、让天下诸侯臣服。这种方法，已经脱离了八卦历法计算，成为“阴阳家”的思想流派。到了汉代，董仲舒用阴阳五行说明“天不变道亦不变”、用历法建正和国德、国色、国数的“三统”来说明“天之道周而复始”，到了汉代，就要按照汉代的“统”来行事。这跟秦相吕不韦的用法一脉相承，国德、国色和国数被用来说明合法权威，脱离了历法计算。
汉史记载，汉武帝正历的时候改变了汉朝初建的国色、国数和国德，宣布汉朝色尚黄、数用五、国德为土，那就更不是历法推算、而是从历史那里获取合法权威了。唐朝以后，除了表示国号和政权的象征以外，国德、国色和国数几乎没有更多意义了。再后来，国德、国色和国数荡然无存，连表示国号和政权的意义都没有了。这样看，那些脱离了历法计算的阴阳五行等各家学说的说法，同样，跟八卦的多排列多用途没有联系，用它们来判断周秦之际是否有多种八卦排列，也是很不可靠的推理。
八卦和阴阳五行等方法跟历法脱离，反映的是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进步。秦汉以后，数学和天文工具大大发展，做历法计算，不必用八卦观象推导、用数学公式和制作的工具就能完成了。因此，八卦也逐渐脱离了历法计算，后来成了所谓“算命”的东西了。然而，八卦历法所蕴藏的道理和思维方式，却非常深广地渗透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各个方面，直到今天还有莫大的影响。
例如，在连续剧《长征》里，红军到达陕北的时候，毛泽东主席用后天八卦的“乾在西北”（就全国地理看，陕北在西北部）说明红军经过千难万苦终于到了“开门”，不管人多么少和力量多么小，也是从此走向胜利了。再比如，筹备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毛泽东和周恩来叫到了叶剑英，讨论新首都放在什么地方。他们咨询了八卦老人，用先天八卦的坤为地为民说明生机在坤在北、中国从此走上了人民当家作主的道路，于是，他们选择了北方都市北京作为新中国的首都。这些带有传说色彩故事，也许有许多是文学艺术的夸张和创作，甚至可能是把作者自己的想法强加到领袖人物的头上了，然而，它们毕竟是用传统文化的方式表达了民心所向和对新中国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秦墓座向为承前启后提供了线索
《周礼·春官》说：“惟王建国，辨正方位”，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四。”对这个历史记录，长期说法是：《连山》和《归藏》已经失传，流传下来的仅仅是《周易》。秦墓座向以实物为找回失传了的文化史料提供了一些线索。
“惟王建国，辨正方位”说明了古代帝王建筑座向选择的重要性，秦墓座向和秦朝国德国色选择了不同的八卦排列，说明周秦之际已经有不同的八卦“版本”同时存在。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八卦排列，跟通常知道的《周易》的排列不同，说明了南楚“惟王建国，辨正方位”的依据不同。由此可以得到两个大胆推测：
（一）《连山》、《归藏》和《周易》，是同时存在而版本不同的八卦排列，分别是天、地、人的掌法。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周礼》规定大卜“掌三易之法”的职责只能实现“一易”、而不是“三易”了。所谓《连山》和《归藏》已经“失传”，很可能是为了独尊儒术而编造出来的说法，以便让儒家编的和“治人”的《周易》版本占领统治地位。正因为如此，在古代文化中，“治人”和“人治”随着独尊儒术而上升到了空前未有的高度。
（二）即便《连山》和《归藏》已经失传，但也可以根据秦墓座向的道理推导出来。例如，《连山》八卦排列的起点为“艮”（山）、五行是“木”、国色是“青”；《归藏》八卦排列的起点为“坤”（地）、五行是“金”，国色是“白”。得到了《连山》和《归藏》的道理，夏商文化的价值取向也就昭然若揭、能更贴切地体会和理解了。
不管哪种可能，都可以得到《吕氏春秋》所说的夏商周到董仲舒所说的秦汉的文化联系：
朝代 起 德 色 座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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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 艮 木 青 东 寅
商朝 坤 金 白 西 丑
周朝 乾 火 红 南 子
秦朝 离 水 黑 北 亥
汉朝 ？ 土 黄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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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表示不再有推导关系。
这些文化历史联系的依据，是治理天下的后天八卦。可以明显看出，到了汉朝，八卦、历法和国德之间，已经不存在推导关系了，反映的是科学技术进步使八卦退出了决定历法和国德的舞台，原来可以左右帝王决策的宫廷巫术成了在野巫术，社会文化观念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变化。换句话说，文史学界把周秦之际作为中国古代文化发展的一个分界段、而把秦汉作为一个新的起始段，是很有道理的。
上述两个推测，哪个符合史实？那就需要考古实物证明和史学分析才能知晓了。
●秦墓座向选择并非孤立
根据历法天象来设计建筑走向和布局，是人类古代文化中的普遍现象，不是中国古代文化所特有的；它所反映的历史文化发展，更不是某些人说的“在世界上无与伦比”、“只有中国文明在延续”。例如，据有关学者考察，埃及的金字塔、东南亚许多地方的古代庙宇和玛雅古代建筑，它们的整体群落的走向布局都是跟当时当地的历法天象对应吻合的，有的甚至就是星座等天象在大地上的拷贝再现。这些走向布局，为我们今天观察古代文化发展和领会传统文化的真谛，提供了活生生的实物教材。
总之，秦墓座向反映了中国古代科技水平和文化水平之高，都远远超出了人们的一般估计。文化是否发达跟科学技术是否发达，密切相关。理解了秦墓座向选择所依据的科技与文化的关系，就有了一张“文化地图”，观察周秦及其以前的历史和学习研究传统文化的时候，就可以避免许多歧途和误解，就有更大的可能做到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 |
